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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□刘荒田[美国]

　　星期六中午，从曼哈顿来的维纳科女士和女儿走进帕特斯披萨店。

　　这家披萨店很不简单，1933年开业，受本地居民和游客热捧至今。帕特斯是创办人的名字，他年轻时在纽约名气最大的伦巴特披萨店入行。伦巴特开在东哈林区内的意大利人聚居地。居民说，凡是意大利人爱去的披萨店，出品肯定是顶尖的，因为披萨是意大利的“国粹”。帕特斯自己，在制作传统的特脆薄边披萨方面也很有几把刷子。

　　维纳科母女落座，侍应生马卡像对待其他顾客一样，微笑着致以问候。一切如常。周末的生意好极，侍应生昏天黑地地忙，奔走不停。维纳科母女向马卡下了单，一边等候一边谈论。今天是她们的重要日子，维纳科把居住多年的旧公寓单位卖了，刚才去看了一处“共度”式住宅，十分中意，决定买下。母女兴致勃勃地商议，怎样搬家，要交多少订金和头款，如何向银行支付抵押贷款的本息。一辈子最要紧的梦将圆，怎能不激动？

　　母女谈话之余，浏览墙壁上的照片。名气显赫的老字号，一年年，多少名人光顾过，善于宣传的老板抓住每一个机会，在餐桌旁与政要、影视明星、各界名人拍照。她俩看过密密麻麻的照片，与侍应生马卡有简短的对话：

　　“为什么女性照片少得可怜？”

　　“可能女性不大喜欢吃披萨。”马卡玩幽默，加上耸肩。

　　马卡这一俏皮话竟引起她们的反感，母女付账时，故意不给小费，在纸条上这样写：“女人吃披萨。顺便问一句，你听说过女人不留下小费吗？”她们气呼呼地离开。马卡看了账单，当然失望。侍应生的工资偏低，小费可是主要收入来源。不过，客人走马灯地转，一天要侍候上百名，他没工夫生气，自认倒霉就是了。

　　马卡清理桌面时，发现一个信封。放在平日，顾客遗落的物件，要么送往失物招领处，要么扔进垃圾桶。出于慎重，他瞄了一下信内，看到“花旗银行”的字样，知道是重要文件，马上冲出门去找人，她们早已不见踪影。马卡只好把信封交给老板。老板一看，里面有一张支票，面值424000美元。这么大的数目，哪怕是亿万富翁，也不会不屑一顾。

　　维纳科女士次晨醒来，才记起支票，翻遍手袋和口袋。她一点也不紧张，又不是现款，去银行挂失就行。过了一天，到星期一，她才去位于联合广场的花旗银行。银行职员说，这是现金支票，而不是私人支票。后者只要付一点儿手续费就可停止兑付。前者呢，要看有没有被人兑现，即使没有，也要三个月后才可启动止付程序。

　　维纳科慌了，等三个月？看定的房子断断无法成交。煮熟的鸭子飞了且不论，这笔钱不但包括卖旧房的所得，还有年金，一生的积蓄就这么多。她并不阔，数十年前女儿欠下的学生贷款，现在还没还清。

　　她和女儿先翻遍家里的垃圾桶，然后仔细回想星期六的行踪。同时给经纪人打电话，报告这一晦气的消息。她赶往那天去的第一站——东哈林一家咖啡馆，咖啡馆的服务员说没看到支票什么的。从咖啡馆失望地走出，打算去第二站——帕特斯。路上，经纪人来电说，她已给帕特斯打了电话，人家说“并不知情”。事后，经纪人才说，那次很可能把电话打往另一个店去了。

　　披萨店的老板以为失主会上门，但等了好几天，没有消息，只好向媒体求援，找的是纽约的《每日新闻》报。该报花了五天，依据支票上的姓名，查到支票所有人的信息。该报记者在帕特斯店内采访时，给维纳科女士打电话，问她近来有没有到过帕特斯，有没有丢过东西。维纳科又惊又喜，立刻赶去。

　　一进店，她就为了“零小费”向老板不迭地说对不起，手拿支票，眼泪直流。

　　侍应生马卡接受了她的道歉，但婉拒了她补给的小费。

　　帕特斯的老板向维纳科解释，店内的墙壁上，女性照片并不少，比如，第一夫人，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芭芭拉·华特斯，市议会议长。还保证，维纳科女士下一次光临，就会看到她的照片与众多女性名人一起展示。

　　维纳科女士打算换个方式，给马卡送一张礼券，还要和马卡做一辈子朋友。

　　帕特斯的老板说，事是小事，但彰显人性之美。

（文章来源：羊城晚报）

文章来源：羊城晚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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